丹参吞了口唾沫，她不知道看到了什么，身子一僵，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，不远处的亭子里站着个宝蓝色的人影，那身影隔着重重雨幕，看起来不太真切，如梦似幻，朦朦胧胧。
我眯着眼睛努力分辨着，那人先一步走下亭子，他身后有内侍打起伞，挡在他的头上，油纸伞上的昙花被雨点润湿，雪白转为了象牙白，显得更加栩栩如生，昙花的寓意并不好，宫中人更是在意这些花朵寓意，我没想到有人会在伞具上画这种转瞬即逝的花朵。
“四妹妹，你回来了。”这人步伐轻缓，眉眼温润贵气，像是一朵被雨打湿的茉莉花，他略带病容，看人时眼睛里雾蒙蒙的，好似被什么迷住了眼睛。
“大哥。”我向他点了点头，雨下得极大，已经有冰凉的雨水溅到我的脸上，我一心只想去见父皇，对大哥道：“秋雨寒骨，大哥身子弱，又有病根，正是要调养，还是早些回去吧。”
“不用调养了，我命数已尽。”大哥的面容罩在伞的阴影下，更显得眉眼深邃，他圆竖领上绣着繁复细小的银色水晶兰，在这暗沉的天色下闪着细碎的光。
我面容僵了僵，底气不足地小声道：“大哥何出此言？命数是天定，我看大哥你面色红润，定能长命百岁。”
他笑了笑，笑容缥缈又悲伤，雨幕给他包裹上了一层浅白几近透明的隔膜，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：“可我的命数，是人为，这一切都是报应。”
我心中剧烈一颤，一时间发不出声音，他移开视线，远眺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御书房，轻声道：“去吧，父皇在等你。”
我下意识出声道：“大哥……”
话到嘴边，我又止住了声音，我想说什么？我能说什么？说你身子是我动的手，你没几天活了，这一切都是我的手笔？
我说这话又为了什么呢？为了减轻自己心中的罪恶感么？还是试图可笑地求大哥的原谅？可做了就是做了，我自己会承担这份罪孽，我一直都是卑鄙险恶的人，我无需为自己辩解，也不求宽恕。
大哥轻飘飘地看了我一眼，叹息一声，摇了摇头，带着内侍走远了，大雨中他的身形是那样的纤细，好似风再大一些，他的腰就会被生生折断。
突如其来的风吹得我手中的伞险些脱落，我回过神来，大哥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转角，我低下头，继续赶路。
御书房中点着油灯，我进去时，苏归坐在御书房前的暖阁内，他正抿着茶，见我进来，起身向我跪拜，行了一礼，我微惊，他这一礼并非是普通的臣子遇皇室之礼，而是正规正矩的臣子遇君主之礼，能受这样的礼的只有两个人，一是皇帝，二是储君。
我忙去扶起他，低声道：“苏大人何必行此大礼？这于礼不合。”
苏归握着我的小臂，轻轻收拢捏了捏，仿佛是在给我打气：“殿下进去后就知道了。”
我将信将疑地入了里间，俯身跪拜，父皇叫我起身，我从晋国回来后再见到父皇时，未曾动容，可如今我去了一趟儋州，不过五个月，我再听到父皇的声音后，我眼眶一热，险些落下泪来。
我抬头望父皇，父皇的面容已经很沧桑了，这短短五个月的时间，他好似老了十几岁一样，白发苍苍，面容苍老，我这才意识到，他早不如我记忆中那般高大伟岸，英俊潇洒了。
“阿夜，来这里。”父皇向我伸出手，我起身走过去，他握住我的手，他的手温暖又有力，“朕问你，你有十七岁了吧？”
“是，上个月刚满的十七。”我回道。
“既然这么大了，朕想，你应当有了自己的决断，”父皇道，“朕有些事问你，当年你母亲过世，其实是太后亲赐的鸩酒，为的是让泰慈皇后入主中宫，以结两国之好，苏家不服，意图逼宫，朕亲自去拜见了苏家老太爷，这才解除了危机，但冯家成了替罪羔羊，谋反的罪名安在了他们身上，故此冯琰被送回冯家收养，她的母亲也死在了冷宫中，如今冯琰及笄，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，若你是朕，你打算如何？”
我在心中过了一遍，已经来不及为了里面的惊天秘闻而震惊，而是快速地理出了其中重点：“自然是恢复冯琰公主之名，冠姓公仪，她一直认为自己是泰慈皇后之女，那便放入泰慈皇后名下，只对外说是当年宫人一时疏忽，这样当年的秘闻也不必旧事重提了。”
“你不怕冯琰恢复公主之名后，会对你造成影响吗？更何况她身后还有冯家，冯瑾是朕相当看好的少年英才。”父皇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我。
我笑了笑：“冯琰不过是个公主，而儿臣是长公主，地位本就比她高，更何况儿臣此行回来，父皇您答应过允许儿臣竞争储君之位，我和她的所求之物也不一样，她怎么可能对我造成威胁？再者，我听闻冯琰和冯瑾相互倾心，既然如今冯琰已是及笄，何不玉成此事，不过就是可惜了冯瑾，本朝以来，驸马一向是被限制的存在，官位上更是管制极多，如今这礼部侍郎，也许就是冯瑾的最高官位了。”
父皇看了我许久，缓缓地笑了出来，指着我道：“你倒是阴险，说着冯琰对你没威胁，还不是早早就把人撵出皇宫？还给冯瑾下绊子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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